党支部建设、产业发展、环境卫生整治,村干部活多钱少;失火失窃要追责、信访上访要追责,村干部权小责大。特别是“一肩挑”后,村干部的作用越来越重要。
而现实中,村干部往往不在人才培育的“篮子”中,一些地方人少事多、奖惩失衡让村干部有苦难言,严重制约基层治理成效。
“一肩挑”的制度优势要通过农村优秀人才支撑,但是这些人从哪里来、该怎么做事、成效又如何?刊发《“一肩挑”直面“三问”》专题半年后,《当代陕西》记者再次来到镇坪县,从中寻找新的答案。
人从哪里来?
2019年9月,镇坪县在全省率先实现村党支部书记、村委会主任“一肩挑”。
全县的58个行政村里,“一肩挑”干部为原村党支部书记的有38名,原村委会主任的有9名。剩下没有合适人选的因村施策,由乡镇机关选派优秀干部,或是县直部门选派第一书记兼任。他们平均年龄45岁,其中,60岁以上2人、35岁以下7人。
为了选一个合适的村干部,镇一级不得不使出“十八般武艺”。华坪镇是全县最小的乡镇,仅有4个村,但4名“一肩挑”干部中,只有一人是本村直接产生的。其余3人,一人由乡镇机关选派,另外2人都是镇党委“三顾茅庐”从外地“请”回来的能人。
返乡能人、回乡大学生、退伍军人,都是当前村干部的热门人选。
城关镇党委书记鄂坤银认为,“回引”人才,让有能力者中断甚至放弃个人在外的事业、终结“城市梦”需要过程,“返乡人才难以留住,现在纯农民型的村干部明显在减少,应该重视培养本土能人。”
上竹镇党委书记石守强的想法刚好相反,他认为,本土成长起来的村干部,虽然统筹协调能力较强,但有时按部就班、不愿创新,甚至有人干了近十年,能力都没有明显提升。相比之下,他更支持选择具有外出经历的人。
农家小院挂满金色的苞谷,晒满红色的茱萸
镇坪县实行“一肩挑”以来,有的村干部是“现拿现用”的,有的村干部则是逐渐培养起来的。特别是全面推行“一肩挑”,意味着当选的村干部只能在中共党员中产生,而当前农村党员学历偏低、年龄老化,可选的人才越来越少。
镇坪县现有农村党员2057人,从年龄结构看,35岁及以下的417人,占比20.27%,60岁以上的767人,占比37.28%;从文化程度看,大专及以上学历308人,仅占14.97%,初中及以下学历1363人,占比66.26%。
实行“一肩挑”的一年多时间里,大多数村级班子运行不错,除了和这一制度优势有关外,还与目前脱贫攻坚期间第一书记、工作队常年驻村相关。
在脱贫攻坚统揽一切工作时,第一书记、工作队分担了村干部的部分任务、协助了村干部的内务、提供了很多项目服务和便民服务。“假如他们全部撤离,村干部失去了帮手,村级干部力量配备问题还需认真研究。”镇坪县委常委、组织部部长鲁延福说。
“一肩挑”制度对村“领头人”提出更大挑战,如此重担下,村干部应该具备怎样的素质和能力?
除了政治意识、统筹能力、公正廉洁等“基本”的素质以外,较多村干部认为还有法律及政策的学习和知识更新问题。
钟宝镇新坪村党支部书记、村委会主任颜继富举例说,最近有两户村民因为建房买卖地皮来村里盖章,当时他在外培训,便给其他干部叮嘱,“等我回来把政策弄懂再说”。但没等他返回,村里就把章子盖了。
然而,两户村民交易的一亩三分地是基本农田,所有权是集体的,农户只有经营管理权,没有买卖耕地的权利。“但公章已经盖了,村委会就有责任,不懂法律政策就容易出错。”颜继富说。
除此之外,经济管理能力也是以往鲜有提及的内容。脱贫攻坚、乡村振兴等工作都涉及经济,“一肩挑”干部后续还要担任村集体经济组织的法人,对经济管理能力的需要将更加明显和迫切。
对于发展集体经济,曙坪镇双坪村党支部书记、村委会主任谭鹏有自己的看法,他认为提升自我能力没错,但还可以聘请职业经理人,“专业的事由专业的人来干。”这是谭鹏刚在培训中学到“现卖”的。
“一肩挑”后,镇坪县将村干部能力素质提升纳入全县干部教育培训总体规划,培训资源、学习平台、管理方式延伸到村,干部培训、选拔、管理的工作模式也应用于村级后备力量培养。
除了系统的培训,现任的“一肩挑”干部,也在“未雨绸缪”。到大坝村“一肩挑”一年多,上竹镇党委副书记冉胜军终于可以放心地离开,自己的“接班人”已经成熟。
在冉胜军的帮助下,村党支部副书记程平到产业园区锻炼,学习经济发展本领,到镇上跟着班子成员工作,提升沟通能力、了解公务处理,程平坦言,自己虽有大专学历,但没有大专的水平,不断学习非常必要。
包括程平在内,很多村干部都有明显的本领恐慌,学习变成他们的共识。采访中,绝大部分村干部都在积极地进行学历提升、知识积累。
曾家镇阳河村党支部书记、村委会主任屈召勇今年42岁,在安康职业技术学院进修的同时,学习强国App还成了他的“理论宝典”,他的学分高达28000分。
事该怎么办?
实行“一肩挑”后,镇坪县的村干部在年龄、学历各方面都有所优化。但客观来讲,人手少、工作多,待遇低、任务重,人才少、产业弱等矛盾仍然存在。
在推行“一肩挑”之初,从县级部门到农村一线,大家心里几乎存在相同的疑虑:“一肩挑”实现高标准选人后,所有权利都集中在一个颇有能力的人身上,该怎么监督?
游客在曙坪镇腊味小镇露天景观平台用餐
对以往村干部受处分的案例进行分析,镇坪县相关部门得出,决策不规范为出错主因。
基于此,镇坪县探索村级重大事项在村党支部提议、村“两委”商议形成初步方案后,嵌入“镇党委审核”环节,形成“四议一审两公开”,对村级重大事项内容和方案的合法性、合规性以及是否具有前瞻性、可行性进行把关,并预防和解决可能会出现的“一言堂”“一人挑”等问题。
时隔一年,谭鹏越来越能体会“一审”的好处。2020年3月,村里的污水管道因为年久失修,需要花3万元维修。以往,找个公司把合同一签,钱付过就算完事了。
现在,村里1万元以上的支出属于重大事项,需要报审,随后镇党委和镇纪委分别给出了意见。
谭鹏第一次学到了“竞争性磋商”这个词,“谁来进行污水管道维修,需要找3家有资质的企业一起磋商,质优价低者中标。”
一位在村上开发旅游项目的国企负责人深有感触,现在的项目和资金管理程序性特别强,如果有环节不到位就要推倒重来,否则不只是违规,有可能违法。
经此“一审”,谭鹏意识到,在农村工作日趋复杂和专业化的情况下,审核既是监督,也是关爱和保护。
“一肩挑”后,大家普遍担心造成“一言堂”,但谭鹏认为权力没变大多少,责任反而变大了许多。以镇一级为主要代表的上级监督不断完善,很难再有权力寻租的空间。
在村一级,监督委员会履职尽责的意识也大大增强。在污水管道维修过程中,双坪村的监委会主任於培能可谓把职责履行到极致。
於培能几乎代替了工程监理的角色,不断上传照片到工作群,其间还真看出了问题。原本计划对管道进行疏通,但井盖打开后发现管道有微小的破裂,污水直接排进河道,他随即提出质疑。如果不是於培能的监督,这次工程项目就会出现问题、埋下隐患。
当然,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经过镇党委审核,镇坪县将村级工作细化为重大事项和一般事项,被列出的8个重大事项要严格通过“一审”程序,而一般事项则经过村级“三定一审两公开”即可。
鲁延福介绍,“一审”的提出也经历过慎重的思考。2018年,镇坪全县脱贫,在巩固脱贫成果、接续乡村振兴阶段,增加“一审”的决策程序,希望发挥党委政府在实施规划引导、政策支持等方面的积极作用,把可能出现的问题想在前面,培养“一肩挑”干部规范办事的习惯。
同时,对村副职干部的工作职责也有了清晰地界定,有的联村领导专门对村里的所有岗位进行详细分工。“明确的程序和细致的分工,有利于分解村级事务,凸显‘一肩挑’干部的领导作用,同时也防止了‘一人挑’。”鲁延福说。
镇坪县还从村级组织的各种小微权力入手,联合纪委监委、民政、行政审批等13个部门,结合机构改革后的职责、“最多跑一次”的要求,重新统一和构建办事流程,共同研究制定了《村级组织党务事务“小微权力”流程图》,为村干部特别是“一肩挑”干部日常工作编制了“工具书”。
腊肉是镇坪的一张名片
“三会”怎么开、“一课”怎么讲、基础设施如何管护……包含了党务、村务中所有重点工作的“小微权力”流程图,一事一图、一目了然,让村干部办事有指南,理顺了村级组织工作的规范流程。
为了激发村干部的干事热情,镇坪县2018年确定并实施“五面红旗村”创树,每季度一次,拿到“红旗”的村子,主要村干部每月补贴最高可增加800元。
“一肩挑”后,为了提升评比质量,优化升级为“五面红旗标兵村”创树,评比改为半年一次,奖励增加至最高1000元。
上竹镇中心村党支部书记、村委会主任陈世涛表现出了极强的进取心,他带领中心村“有红旗必争”。回报他敢闯敢干劲头的是,从2018年第二季度至今,中心村已经拿到8面“红旗”,过去那个软弱涣散村已然变成了示范村。
2020年起,镇坪县继续完善考核制度,在年终按照30%的比例,评选出30个优秀村,各奖励1万元。同时,联动奖励该村其他村干部,各村根据平常工作表现合理分配,让每个村干部都能享受到干事创业的回报。
效果怎么样?
问及“一肩挑”的成效,几乎所有干部都有一个共同的答案:加强了党对农村工作的全面领导。
“这绝对不是一句‘官话’。”县委常委、曾家镇党委书记陈德钧谈到过去的一种现象:村委会主任不愿被“提拔”为村党支部书记,因为在实际工作中,村主任掌握着公章,老百姓签字、批地都得找他,干得“有滋有味”。
甚至有的村支书和村主任各行其是,村主任觉得他是村民选的,可以不接受党支部领导;村支书则说他是党内“一把手”,一个人说了算。
而今,群众在“一肩挑”干部选举中的发言权扩大了,便于村党组织在乡村治理中的集中统一领导,“一肩挑”干部在群众中的认可度、满意度也随之提升。
对此,有的老干部深有感触,以前民主选举时,村民们漠不关心,选谁当村干部都可以;后来,大家争着当村干部,为此生气、打架。现在,村级选举比谁是能人,谁更能给老百姓办事。落选的无话可说,选上的也有了压力。
“能者上、庸者下、劣者汰”,实行“一肩挑”显而易见的效果是,矛盾内耗减少了、办事效率提升了。
城关镇小河村水源地治理排污管安装工程,之前由于村党支部书记、村委会主任分工不明确,导致工程进度缓慢。“一肩挑”后,不到一个月的时间,100户村民的土地协调到位,工程顺利推进。
有的基层干部对内耗的现象直言不讳:“以前,虽然重大决策村党支部书记说了算,但是签字权是村委会主任的。两人要是有了不同意见,就得先统一,统一不了就拖着。”
当村干部不再为职能划分而纠结、责任分工而分心,就不会再想相互推脱,也就能干事、敢干事了。
陈世涛是镇坪县最年轻的“一肩挑”干部,也是受到质疑最多的村干部,2018年回村担任村支书时,“还是个毛头小子,能干啥”“没有一点经验,行不行”各种质疑声音向他涌来。
从那时开始,陈世涛主动挑起了村里的大部分工作。他给自己捋了一条思路,先建强班子,再调动党员的积极性,广泛听取群众意见,制定了全新的村规民约,让村里一切工作都在党支部的领导下开展。
2019年,陈世涛利用扶贫项目“我在镇坪有块田”的公益品牌,推行服务创收型村集体经济发展模式,至今已与数家大学、协会签订了蔬菜配送协议,预计2020年纯收入达到10万元以上。
石守强用“意气风发”四个字评价陈世涛,他说:“陈世涛的进步不仅表现在工作上,个人的谈吐、性格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。”
在农村工作的动力是什么?城关镇蔬菜村党支部书记、村委会主任肖绪松用“存在感”三个字表达自己的感受。“我觉得‘一肩挑’干部敢担当、能作为的动力,来自潜藏在心底的党性和对未来的期望。”
2019年8月,他彻底从第一书记转任村党支部书记,离开县直机关到村庄,他认为在这里能实现自己的价值,“如果说以前是干事,现在就是创业。”
担当作为的氛围,镇一级干部感受很明显。多名镇党委书记谈到,现在上门来“诉苦”的村民明显减少,很多问题在村里就解决了。
最重要的是,“一肩挑”推动了乡村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。
2019年,钟宝镇发展林下旅游项目,将全镇8个村的产业发展资金捆绑使用。其中,新坪村出资300万元,成为最大的股东。
与此同时,新坪村集体经济合作社与镇上联合成立了“红杉溪谷旅游开发有限公司”,着力打造占地25亩的集休闲度假、汽车野营、户外体验、农业观光于一体的林下旅游综合体。
这么大的项目、这么多的资金,64岁的颜继富虽有压力但更有信心,“2020年,我们村集体经济至少突破45万元。”